今天的题目起得蛮大,写起来底气有点不足,但还是硬着头皮写下去。
最一开始学书法,就被人告知,要临写古碑,临写古帖,大概碑上的字多是楷书,于是学楷书,大都是从碑里来,而帖上的字大都是行、草,于是行草的字态笔势大都从帖里来,总之吧,前人的书法写得好,向他们学习,这是绝对没错的。
(欧体《九成宫》宋拓本)
关于临写古人的字迹,是不是还会有自己的风格,清代有两个典型的书法家代表,基本代表了两个临写古人书法的极端。
一个是字里完全找不到古人的刘墉,一个是字里全是古人的翁方纲。
(翁方纲《梅根杖歌》诗稿)
包世臣《艺舟双楫》记载着一件趣事:翁方纲有一个女婿是刘墉的学生。有次,这个学生去看望岳父,正碰上翁方纲在练字,写的还是他练了一辈子的字体,一笔一画都完全按古人的要求,不改动一笔。这个学生因为受到老师刘墉的影响,对老岳父墨守成规看不惯,就拐弯抹角地说:“岳父,您和我的老师都是当代的大书法家,我从来没有听您评论我的老师的书法。您今天给说说呗!”翁方纲毫不客气,放下笔,看了看他的女婿,气哼哼地说:“你回去问你老师,他写的字哪一笔是古人的?”这个学生也真给力,回去就真的问老师刘墉,刘墉的回答是:“你回去也问你的岳父,他写的字哪一笔是他自己的?”
(刘墉书法)
前面有文章说过,启功老人对两个人的字都看不上眼。觉得翁方纲的字,只要是前人没有写的字,他写出来的字,简直就不能看
难在有我则无古人,有古人则无我,奈何奈何!”字写好并不难,难得是既有古人,又有自我。所谓的有古人,就是像碑帖里的字,所谓的有自我,指的是自己的风格。这其实是大部分学习书法的朋友经常遇到的问题。(柳体《玄秘塔碑》)
找到一本字帖,不管是欧颜柳赵,下了苦功夫去练习,这个苦功夫其实也不易,最终大致都能写得与字帖上的字酷似,或者尽得其形态,于是在不知不觉间只要提笔写字,就按照字帖上的字形来写,笔画间架,大致都按字帖的现成写法来写,一是的确好看,二是已经养成习惯。习惯的说法叫这个状态叫“入帖”。入帖不易,是需要下大功夫,或者也真的是需要写干几缸水才能做到的事儿。
入帖之后,每每提笔,写出来的字都是古帖上的字,于是不免让人感觉拘紧,矜持之间,总觉放不开手脚,一旦放开手脚去写,就会觉得很难看,不光自己难受,别人也会觉得这作品总欠缺点法度,缺少点气脉贯连,这种状态是想“出帖”的状态,所谓“入帖难,出帖更难”。就是说,想完全忘掉字帖上的字写出来自己的风格,实在比按照字帖上的字来写,更加艰难。
(颜体《多宝塔碑》)
等到终于放下了字帖,写出来的字有点自己的样子了,又发现完全不成法度,气血贯连却缺失法度,这是临古不够多,而自我操作还不够熟练的原因,于是再回去临写古帖,这样的反复“入帖”,反复“出帖”,的循环往复的过程,是书法学习者一点一点提高自己的过程。不知道别人如何,我自己的感觉是这样的,只要临一段时间的古碑帖,再回来写自己的字,就隐隐然感觉到一点点的进步,虽然很小,但终归有进步。
(赵体《胆巴碑》)
于是,得出结论来,大致的提高过程就是这样的:临帖,自我,再临帖,再自我,循环不止,方可最终达成好的书法水平。最后达到的水平是,既让人一眼望之即知是何家之字,又在字里饱含前人法度,比如启功大师的字。
启功老先生在他的《论书绝句》第九十八首里,曾提到过一点这方面的经验,原诗如下:
亦自矜持亦任真,亦随俗媚亦因人。亦知狗马常难似,不和青红画鬼神。
启功这一百首诗里很少有这样的排比句诗体,我们先逐句解释一下。
第一句,亦自矜持亦任真,指也曾矜持的态度写字,也曾任性率真的习字。此句都是从态度角度出发。
第二句,亦随俗媚亦因人,指也曾跟随大家的风格走,也曾经因为自己的想法有创造。
第三句和第四句放在一起说,亦知狗马常难似,不和青红画鬼神,墨迹淋漓,像是人间的狗马,石刻斑驳,像是壁上的鬼神,虽然知道狗马经常难以写到相似,但是绝不愿学画壁上怪怪奇奇的鬼神。三四句的意思合在一起,比喻宁肯学墨迹,也不学石刻。其中用一典故,是韩愈的《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》诗,里面有一句“鬼物图画填青红”。
人肯定逃不出时代风气,启功学书的时代,一直是在对抗包世臣与康有为书法理论的时代,包、康一味崇尚碑学,而启功潜心研究之后,认为书法学习,从帖入手更易得古人书法精髓。碑帖之争,各执一词,最终启功老先生选的是帖,当然这不是说启功先生不重碑。
其实,不管是碑还是帖,大致看启功老人自述的学书经过,都是下过大功夫的,但其一生以结体为着眼点所下的功夫,更让人敬佩。
学习书法,临碑临帖,除了上面所说的,需要循环往复地“出入帖”外,还需要学习者“其心必放,其眼须精,其手须勤”,然后方有进境,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,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。
(《启功论书法》原图及诗解98,图片来自互联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