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牡丹亭》第30出 欢挠

[捣练子]（生上）听漏下半更多，月影向中那。恁时节夜香烧罢么？“一点猩红一点金，十个春几十个针。只因世上美人面，改尽人间君子心。”俺柳梦梅是个读书君子，一味志诚。止因北上南安，凑著东邻西子。嫣然一笑，遂成暮雨之来；未是五更，便逐晓风而去。今宵有约，未知迟早。正是：“金莲若肯移三寸（1），银烛先教刻五分（2）。”则一抢占，姐姐若到，要精神对付他。偷盹一会，有何不可。（睡介）

[称人心]（魂旦上）冥途挣挫（3），要死却心儿无那。也则为俺那人儿忒可，教他闷房头守著闲灯火。（入门介）呀，他端然睡瞌，恁春寒也不把绣衾来摸。多应他只候著我（4）。待叫醒他。秀才、秀才！（生醒介）姐姐，失敬也。（起揖介）（生）待整衣罢，远远相迎个。这二更天风露多，还则怕夜深花睡么（5）？（旦）秀才，俺好里长夜好难过，缱著你无眠清坐。（生）姐姐，你来的脚踪儿恁轻，是怎的？[集唐]（旦）自然无踪又无尘，（生）白日寻思夜梦频。（旦）行到窗前知未寝，（生）一心惟待月夫人。“姐姐，今夜来的迟些。

[绣带儿]（旦）镇消停，不是俺闲情忒慢俄。那些儿忘却俺欢哥（7）。夜香残，回避了尊亲。绣庄偎收拾起生活（8），停脱（9）。顺风儿斜将金佩拖，紧摘离百心的淡当明抹（10）。（生）费你高情，则良夜无酒奈何？（旦）都忘了。俺摧酒一壶，花电动机二色，在亭栏之上，取来消遣。（旦取酒、果、花上）（生）生受了。是甚果？（旦）青梅数粒。（生）这花？（旦）美人蕉。（生）梅子酸似俺秀才，蕉花红似俺姐姐。串饮一杯。（共杯饮介）

[白练序]（旦）金荷（11）、斟香糯（12）。（生）你酝酿春心玉液波。拚微酡，东风外翠香红发（13）。（旦）也摘不下奇花果，这一点蕉花和梅豆呵，君知么，爱的人全风韵，花有根科（14）。

[醉太平]（生）细哦，这子儿花朵，似美人憔悴，酸子情多。喜蕉心暗展，一夜梅犀点污（15）。如何？酒潮微晕笑生涡。待歆著脸瓷情的呜嘬（16），些儿个，翠偃了情波，润红蕉点，香生梅唾。

[白练序]（旦）活泼、互腾那，这是第一所人间风月窝。昨宵个微芒暗影轻罗，把势儿忒显豁（17）。为甚么人到幽期话转多？（生）好睡也。（旦）好月也。消停坐，不妒色嫦娥，和俺人三个。

[醉太平]（生）无多，花影阿那（18）。劝奴奴睡也，睡也奴哥（19）。春宵美满，一霎暮钟敲破。娇娥、似前宵雨云羞怯颤声讹（20），敢今夜翠颦轻可。睡则那（21），把腻乳微搓，酥胸波士顿帖，细腰春锁。（净、贴悄上）（贴）“道可道，可知道？名可名，可闻名？（22）”（生、旦笑介）（贴）老姑姑，你听秀才房里有人。这不是俺小姑姑了。（净听介）是女人声，快敲门去。（敲门介）（生）是谁？（净）老道姑送茶。（生）夜深了。（净）相公房里有客哩。（生）没有。（净）女客哩。（生、旦慌介）怎好？（净急敲门介）相公，快开门。地方巡警，免的声扬哩。（生慌介）怎了，怎了！（旦笑介）不妨，俺是邻家女子，道姑不肯干休时，便与他一个勾引的罪名儿。

[隔尾]便开呵须撒和（23），隔纱窗怎过的到参儿锉（24）！柳郎，则管松了门儿。俺影著这一幅美人图那边躲。（生开门，旦作躲，生将身遮旦，净、贴闯进笑介）喜也。（生）什么喜？（净前看，生身拦介）

[滚遍]（净、贴）这更天一点锣（25），仙院重门阖。何处娇娥？怕惹的乾柴火。（生）你便打睃（26），有甚著科（27）？是床儿里窝（28）？箱儿里那？袖儿里阁？（净、贴向前，生拦不住，内作风起，旦闪下介）（生）昏了灯也。（净）分明一个影儿，只这轴美女图在此。古画成精了么？

[前腔]画屏人踏歌（29），曾许你书生和。不是妖魔，甚影儿望风躲？相公，这是什么画？（生）妙娑婆，秀才家随行的香火。俺寂静里暗祈求，你莽吆喝。（净）是了。不说不知，俺前晚听见相公房内啾啾唧唧，疑惑是这小姑姑。俺如今明白了。相公，权留小姑姑伴话。（生）请了。

[尾声]（贴）动不动道录司官了私和（30）。（生）则欺负俺不分外的书生不欺别个（31）！姑姑，这多半觉美鼾鼾，则被你奚落杀了我。（净、贴下）（生笑介）一天好事，两个瓦剌姑（32）。扫兴，扫兴。那美人呵，好吃莺也！

应陪秉烛夜深游，曹松恼乱春风卒未休。罗隐

大姑山远小姑出，顾况更凭飞梦到瀛洲。胡宿

注释：

1、金莲：三寸金莲，形容女人的脚小。
2、银烛先教刻五分：南朝梁竟陵王萧子良与友人夜集，刻烛为诗。做四韵的刻一寸。见《南史?王僧孺传》。《全唐诗》卷二十三皮日休《奉和再招》：“红蜡先教刻五分。”
3、挣挫：挣扎。这里有受苦的意思。
4、只候：等候。动词。
5、还则怕夜深花睡么：苏轼《苏文忠公诗》卷二十二《海棠》：“只恐夜深花睡去，故烧高烛照红妆。”
6、行到窗前知未寝：《全唐诗》卷二十八无名氏《杂诗》，原句“窗”、“寝”作“阶”、“睡”。
7、欢歌：对情郎的昵称。
8、生活：针线生活。上文偎，傍。
9、停脱：停妥、停当、完毕。
10、摘离：离开，脱身。
11、荷：杯的代称。古代有荷叶杯。
12、糯：糯米做的酒。
13、发：以酒做原料再加蒸制的烈性酒。这里是形容花很红，再以花红喻酒醉。
14、根科：根株，作根芽解。上文人，谐（果）仁与下文花并列。
15、梅犀点污：隐喻欢会。梅犀，梅子。《董西厢》：“辄把梅犀玷污”。
16、待歆着脸瓷情的鸣嘬：狂吻。《董西厢》：“贪欢处鸣损脸窝，办得个歆着，摸着，抱着……忍不得瓷情鸣嘬。”
17、把势儿：姿态，指欢会。
18、阿那：即婀娜。
19、睡也奴哥：奴哥，对女人的昵称。《董西厢》：“奴哥，托付方便子个。”全句本黄庭坚词《千秋岁》：“奴奴睡，奴奴睡也奴奴睡。”
20、雨云羞怯颤声讹：《董西厢》：“欲言羞懒颤声讹。”
21、那：哪。
22、道可道，可知道？名可名，可闻名：戏曲中习用的道姑的上场诗。《老子》：“道可道，非常道；名可名，非常名。”
23、便开呵须撒和：骏马饥饿困倦时，解下鞍子，给它喂点草料，让它溜达、休息一回，叫和撒和。这里引伸为说好话。全句意思说：就是要人开门，也要好好说话。

24、参儿锉：参横，指夜深。参，星名。锉，低斜。
25、这更天一点锣：晚上起更时分。
26、打睃：巡视。
27、著科：着了道儿、中计、抓着把柄、看出破绽。
28、窝：窝藏。下句那，挪；阁，搁；都有藏放的意思。
29、画屏人踏歌：唐人传奇故事：有一士人醉卧醒来，看见画屏上的妇人，都来到他的床前歌舞，他一声惊叫，妇人就回到画屏上去了。见《酉阳杂俎?诺臬记》。
30、官了私和：去告状，让官府来了结这件呢；还是私下和解？这是小道姑斥责老道姑过去不该动辄对她说这种进行威胁、讹诈的话。老道姑说小道姑的话，见第二十九出。
31、不分外的：守本分的。全句意思说：只欺负的这个守本分的人。
32、瓦剌姑：即歪辣骨，骂女人不正派。见《野获编》卷二十五《俚语》。